華西女博士自述:在輪椅上探索科研之美(華西女醫(yī)生)
我叫趙倩楠,1990年初夏的一天,出生在東北一個普通的職工家庭。2009年,我高分考入了位于東北的一所知名醫(yī)科大學臨床醫(yī)學本碩連讀七年制專業(yè),圓了藏在心中的醫(yī)學夢。
當時的我還不知道,自己和華西的緣分,將在2018年開始。
與其他醫(yī)學生一樣,我也曾過著教室、宿舍、醫(yī)院三點一線忙碌又規(guī)律的生活。然而,一次突發(fā)背痛,使我與“椎管血管瘤”這個課堂上僅一筆帶過的專業(yè)術語意想不到地捆綁在一起,成為只能靠輪椅行走的眾多殘障人士中的一員。
6月17日,四川大學校長、中國工程院院士李言榮,趙倩楠的父親跟趙倩楠合影。四川大學華西醫(yī)院供圖
2012年2月12日深夜,正值大三寒假。正在家中休息的我突然被背部劇痛驚醒,這種從未有過的揪心疼痛,讓我無法繼續(xù)入睡。情急之下,媽媽緊急撥打了120救護車,在醫(yī)院會診過程中,還未完成CT檢查的我忽然發(fā)現自己的雙腿都不能動了,醫(yī)生建議盡快到沈陽就診。一家人當晚趕赴沈陽,術后診斷為胸椎硬膜外血管瘤破裂壓迫脊髓導致截癱。
手術雖然很順利,但雙腿卻沒有恢復,依舊不能動沒有知覺。我不得不辦理休學手續(xù),全家輾轉沈陽、北京各大醫(yī)院進行康復治療。
2013年,身體略有好轉時,我坐著輪椅回校復學。積壓的十多門主干課程考試接踵而至,主要教學樓尚無電梯難以進入教室,還要兼顧康復治療……前所未有的壓力將我包圍。是繼續(xù)醫(yī)學夢的堅定信念支撐我走下去,讓我絕不輕言放棄;是友愛的同學們伸出援手,幫我打破高樓難登的阻礙。最終,我順利完成全部課程,并以高分通過考試。
2015年進入研究生階段后,考慮到身體條件,我選擇了影像醫(yī)學與核醫(yī)學專業(yè),每天緊張而忙碌,連年獲得獎學金。有一次還成功挽救了一位乳腺癌患者的生命,看到患者重獲新生的喜悅和家屬感激的目光,我更加清晰地堅定了成為一名優(yōu)秀醫(yī)生的奮斗目標。2017年畢業(yè)后加入了找工作的大軍,然而,社會不似象牙塔那般包容,我由于身體原因屢屢“碰壁”。
面對求職道路上的碰壁、面對能否繼續(xù)身著白袍的不確定性,我深感惶恐。仔細思索后,決定繼續(xù)深造,在父母的支持下報考了四川大學華西臨床醫(yī)學院博士研究生。
縱然距離成都2000多公里遠,縱然行動不便,但為了抵達理想中的醫(yī)學殿堂,我克服一切困難,每天都學習到深夜,將一本本厚厚的醫(yī)學書籍背得滾瓜爛熟。功夫不負有心人,終于,在2018年春季,我以優(yōu)異的初試成績獲得了復試資格。復試時,華西醫(yī)院放射科博士生導師呂粟教授態(tài)度溫和、很是擔心地問:“如若錄取,能否應對日后繁雜的臨床與科研工作?”我信心滿滿地答道:“我已做好了一切準備,再難再累我都能堅持,我一定做一名優(yōu)秀的醫(yī)生?!?/p>
開榜之日,趙倩楠三個字赫然在列,我如愿成為了四川大學華西臨床醫(yī)學院影像醫(yī)學與核醫(yī)學專業(yè)的博士研究生,成為了華西醫(yī)院放射科呂粟教授的學生。
百年華西,敞開雙臂擁抱了我。
川大為方便趙倩楠而進行的設施改造。四川大學華西臨床醫(yī)學院供圖
為了方便我的生活和學習,學院特意去四川大學后勤協調,把宿舍安排在了一樓,也審議通過了我父親在校陪讀的申請。為了方便我的起居,學校把上下鋪改裝成兩鋪小床,粉刷了墻面,裝飾了屋子,還在宿舍樓前加裝了輪椅坡道……每一個小小的舉動都想在前面,讓我能夠心無旁騖地學習。
我博士階段所在的研究機構是華西磁共振研究中心(HuaxiMRResearchCenter,HMRRC)。作為中國醫(yī)學科學院院外研發(fā)機構的精神放射影像創(chuàng)新單元、國家雙創(chuàng)項目“多模態(tài)影像技術雙創(chuàng)中心”的“神經功能高級培訓區(qū)”、“功能與分子影像四川省重點實驗室”的重要組成部分,經過10余年的發(fā)展建設,已建設成為一個集磁共振技術創(chuàng)新與開發(fā)、磁共振應用基礎與臨床研究以及科研人才培養(yǎng)和國際合作與交流為一體的重要研究基地。
進入博士研究生階段,橫亙在我面前的第一個問題就是臨床與科研的選擇。雖然對科學研究飽含興趣,但是從未深入過神經精神影像研究領域,想要在攻讀博士期間從一個門外漢成長為具有獨立科研能力的科研工作者,需要時間與精力上的大量投入。如何選擇與側重令我苦惱不已。
呂粟教授指導學生。四川大學華西臨床醫(yī)學院供圖
導師呂粟教授的一席話使我茅塞頓開,他說既然我的科研基礎薄弱,那么就應該著重培養(yǎng)科研能力,從而在將來更好地為臨床工作服務。這番話堅定了我在博士階段專心科研的信念,甚至還影響了我后來的職業(yè)選擇。
雖然迅速完成了從臨床到科研的角色轉換,但是我的科研之路并非一片坦途。在完成第一項研究任務時,可謂波折無數。
我的研究方向是神經精神影像研究,通過多模態(tài)神經影像學研究手段,挖掘與精神障礙的診斷、治療、預后等密切相關的客觀標志物,從而輔助罹患精神障礙個體的診療。
精神分裂癥是一種嚴重的精神障礙,診斷為該綜合征的個體可能在精神病性癥狀、認知功能、治療反應、預后甚至神經生物學改變等方面存在明顯的個體差異,制約了對個體化診療方案的制訂。其中,認知功能障礙是伴有精神分裂癥個體的突出表現,嚴重影響了他們的日常生活和工作能力,個體間的認知功能差異阻礙了研究者進一步發(fā)現靶向認知的治療手段。
我的研究任務就是找到與精神分裂癥個體認知功能密切相關的神經影像學標志物,從而有利于靶向認知功能治療手段的開發(fā)。
可是,經過大半年的時間,不管我用盡多少篩選和分析手段,不論我怎樣查閱文獻,始終無法通過神經影像學標志物區(qū)分認知功能不同的患者。
我常常自詡抗壓達人,哪能因為研究工作的不順利就打退堂鼓。在復盤整個項目時,我發(fā)現這項研究使我成長了:學會了神經影像學分析軟件的使用、能夠熟練地利用R和Python進行編程、啃下了近兩千頁的英文統(tǒng)計專業(yè)書、還第一次參加了國際會議并將自己的研究成果展示給國內外的專家學者。
華西磁共振研究中心師生合影(第一排左三為趙倩楠)。四川大學華西臨床醫(yī)學院供圖
雖然與他人相比,我需要將部分精力花費在康復鍛煉上,每天久坐在電腦前更加考驗我的身體。但是,我對科學研究的沉迷與專注可以彌補些許時間上的不足,種類繁多的移動辦公方式也為我隨時隨地開展工作帶來了便利。有一顆執(zhí)著的心,辦法就永遠會比問題多。
在與呂粟教授的討論中,他總是鼓勵我、支持我。他說如果這個項目的意義是教會我學會科學研究的基本方法,那么這個項目已經完成了它的使命,我應該向著下一個項目前進,在前行中不斷學習,方能提高。
歷經波折發(fā)表第一篇論文后,第一個項目已經成為過去式,但是這項研究的部分結果還為我指向了一個既往相關研究中很少深入挖掘的內容——皮層下結構。
認知功能領域的研究者常常將大腦皮層作為研究重點,很少孤立地去考慮皮層下結構對認知功能的潛在影響。因此,在第二個項目中,當我深入完成文獻調研后,重新以皮層下結構為切入點再次進行分析,發(fā)現,住院治療精神分裂癥患者可以被分為兩個亞型,除了伴有不同程度的皮層下結構異常外,還存在顯著的認知功能差異,甚至還存在著遺傳學上的差異。
也就是說,在精神分裂癥中,皮層下結構可能作為區(qū)分不同認知功能個體的客觀標志物,這可能為將來發(fā)現減輕認知功能障礙的治療手段提供幫助。這項工作首次投出即引起了美國神經精神藥理學學院的官方雜志《Neuropsychopharmacology》(影響因子為7.855)編輯和審稿人的格外關注,從而順利發(fā)表。
課題組師生合影(第一排右一為趙倩楠)。四川大學華西臨床醫(yī)學院供圖
歷經這兩項科研項目后,我更加體會到科研之美在于過程,對于醫(yī)療領域而言,更在于解決與臨床密切相關的問題。
在華西醫(yī)院建院130周年這一值得紀念的年份里,我身披紅袍,獲得夢寐以求的影像醫(yī)學與核醫(yī)學博士學位。人生中最后的學生時代已在向我揮手作別,但是從事科研工作的路才剛剛開始。
四川大學華西臨床醫(yī)學院院長李為民為趙倩楠撥穗。四川大學華西臨床醫(yī)學院供圖
攻讀博士的這段經歷使我重新審視了自己的內心,回到最初的那個問題,科研與臨床,究竟哪一個才是我的終生職業(yè)之選。這一次我毫不猶豫地選擇了科學研究。理由不勝枚舉:當我投入到一項科研任務中,我仿佛沉浸在一場美夢之中,沿著科學問題,投入自己的好奇心、專注力,每當發(fā)現一個結果或是解決了一項棘手的問題,總能收獲滿滿的成就感,這種體驗是很多工作所不具備的;我的導師是我從事科研工作的引路人更是燈塔,他從繁忙的臨床工作中汲取并教育我最新的科學研究動態(tài),前輩和榜樣的作用給予我無窮的力量;身處科研氛圍濃厚、學術人才輩出的華西壩上,從事科學研究,就像魚兒入水,舒心暢游。
作為華西醫(yī)院即將入站的一名專職科研博士后,我對未來的學術之路,充滿了期待。
責任編輯:梁國勝
來源:中國青年報客戶端